第四十九回 江梅已破南枝 1-《汴京异闻录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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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下轿”是个寻常的动作,就像下马,下车,出门一样自然得不能自然,很少有儿女会在这个方面动心思,让一个瞬间的动作变得繁复无聊起来。只有仪式才会往极力复杂里面绕,显得平日里连“保持最低水准”都困难的生活显得高档一些,将小功补大过——仿佛那是有钱人才会做的事。林惊蛰对此颇有微词,他总是觉得,有钱人的规矩大多数是因为闲着没事干。

    就像是结婚的仪式,对于常人来说是人生最重要的一种。要是林珑嫁人了,大概也算是她人生头等大事。新娘结婚的时候,按照习俗来说,脚是不能直接踩在平地上的,这样就犯了“踩贫地”的忌讳,如果不踩平地,那便是“不践贫地”,以后的生活就会富裕。于是人们会在新娘下轿的地方摆上红色毡子,让新娘踩在毡子上走过去,从进门一路踩新房,婢女将毡子铺设过去——青衣转毡褥,锦绣一条斜。

    因为是唯一一次,因此繁文缛节似乎可以被原谅。

    但赵佖不是。

    显然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折煞人的行为,将郑重的礼节带到日常生活中来,要求的严格程度却没有改变,并且乐此不疲。本质上还是,折磨人能给他带去些许的快乐。

    赵佖下轿之前,为首的侍女拍了三下手,很快地,轿子后面就走上来七个侍女,个个身着鲜红衣服,身材曼妙,笑得战战兢兢。为首侍女瞪了她们一眼,她们立刻强自笑起来,蹙眉瞪眼,嘴角努力地往上勾,是一个要哭不哭的楚楚可怜的微笑,是惊恐的小兽。她们一个一个地走过来,在这顶华丽的轿子之前扑通跪下,然后将身子往下伏,将脊背弯成优雅的弧线,似是潮汐的欺负,手搭在前一个人的身上,以防止这一座人肉桥的断裂。

    赵佖拉开帘子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的脚踏到第一个侍女的身上,侍女腰际一沉,然后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,等待着赵佖从她身上走过去,她的痛苦便可以结束。赵佖优优雅雅地走过去,如履平地,如在结婚的毡子上一般走过去,他每走一步,带出千丝万缕的红——是撕碎了鲜红衣裳,带起血液喷溅,每一步都如一朵曼陀罗开在这些侍女的身上。

    “他的鞋子上是有刀吗?”林惊蛰看得目瞪口呆,倒抽一口凉气。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边驿低声道:“他将力量集中到足尖一点上,一步踏下去,皮开肉绽,必然喷血。”

    林惊蛰突然感觉到身边的王初梨有了动静,他低头一看,王初梨的手在动,她在拿自己的弓。

    是杀气太重,这一种恐怖感使她不能坐以待毙。

    赵佖每走一步,被他踩过的侍女就闷哼一声,以至于他走到第七步,抵达他们面前的时候,整一条人肉的毡子都在微微颤抖,像是被阳光曝晒的蛇。最后一个侍女痛得低声叫了一声,林惊蛰看见她的眼泪落到地上,人也开始咳嗽。

    站在轿子边的为首的侍女立刻眼光如刀地看过来,一寸一寸地切割她的身体。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大不敬,整个人抖得厉害,又不能轻举妄动——赵佖站在她身上呢。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回头看了看为首的侍女,发现她凶狠凌厉的目光,登时内心有如五雷轰顶,痛哭流涕起来。她身后的人都低埋着头,而轿边的侍女们目光则是惊恐——看过太多次惩罚,不但没有麻木,反而是恐惧日渐加深不能自持。

    赵佖面无表情地从最后一个侍女身上走下来,停在王初梨面前,慢慢蹲下来,托着她的脸,让她仰头看着自己。王初梨眼睛往旁边瞟,就是不愿意看他,然而身子却是在颤抖的。赵佖笑了笑,将她的雪白的脖颈拧过来,脑袋往自己面前一压,强行使她看着自己,道:“王大小姐,在外面多危险啊,不如待在我家好吃好喝地住着,绝无后顾之忧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别瞎说了。”王初梨直视他的眼睛,冷笑道,“要杀我的不是你吗?”

    赵佖无辜地笑起来,道:“我申王赵佖,是绝不会做那种事的,自讨麻烦的事情,对我来说太愚蠢了。要是杀了你,你哥哥会放过我吗?真的,不是我。我的人也不会做出我命令以外的事情的,除非是——”

    他的表情突然扭曲了,他大笑起来,面部肌肉乱走,他笑得目眦尽裂,牙齿雪白牙龈血红,整个就像是怒目而笑的罗刹,是见了鲜血的兴奋。他一只手抓着王初梨的下颚,另一只手僵硬地伸到嘴边遮掩,似乎只有这样一个笑是他无法自控的,是一个恐怖至极、兴奋至极,是少数能够触动他心弦的事情。

    边驿扑过去,怒道:“你放开她!”

    赵佖看都没看他一眼,冷笑一声,手掌一挥,边驿竟看到一道凌厉刀光,雪亮锋利地呈一字朝他袭来,他抬手一格,衣服被这刀光直接撕碎,一直劈到皮肉之中,刷地割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。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赵佖,赵佖不动声色地放下了王初梨,然后站起来,转过身——对着刚才出声的侍女。

    “我讨厌不守规矩的人。”他的声音很平静,“但是比起这个,我更讨厌聒噪的女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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